多年以后,面对绿皮火车,那个拎着行李箱,背着双肩包的男孩将会回想起,和朋友们一起腿着回家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那时,小路泥泞,有蛙叫,有蝉鸣,晚霞泛着紫色的光芒,耳边还有萨克斯管吹奏的《回家》,仿佛是个无出其右的时代。
上课时间,我总是一个人在教室外面玩跷跷板和滑梯。因为我完成老师布置的固定任务之后总会找其他的小朋友说话,所以老师不让我在班里待着。除此之外,我每天上学都要买新的文具,因为等到放学的时候那些新的文具已经不见了。我表现出了一个问题儿童的样子,让我妈很担忧。
我其实只记得我自己在教室外面玩的画面,其余的事情都是听我妈讲述的。“有一次发奖状,获奖的小孩都得一个笔盒。笔盒没发完,还剩下很多。让你们这些没得奖的都拿走了。我看你拿了个笔盒回来了,问你怎么回事。然后我就带着你把笔盒还回去了。老师说,你是唯一一个拿走又还回来的小孩。”
幼儿园和小学仅一墙之隔,让我模糊了它们之间的界限。我似乎昨天还在墙那边,今天就已经在另一侧了。
那天早晨,我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在这周一写着上周末的作业。匆匆赶完,去学校。雾很大,抹去了很多细节,我在雾中奔跑,追逐着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整天谈论的是赛尔号、奥奇传说、造梦西游……手里有五毛钱或一块钱都是让人激动的,往往嘴里嚼着一根筋、手撕牛肉、一根葱,喝着老汽水…..桔子味的老汽水不讨人喜欢。六年的最初一年,因为在教室前面打架,被数学老师打过一次。六年的不知哪一年,躺在冬青里背物理;在树林里吹口风琴(贝多芬的《欢乐颂》);在实验室里穿着蓝底白边的舞蹈鞋练习合唱;在教室窗台边用汉语标音给后来“卷钱窜逃”的英语老师背过一整篇课文。六年的最后一年,在学校后面的小路边旁观打架;在放学后在坟地边“飙车”;在周末的大沟里找黏土捏所谓一人一半的太极;在得了奖状之后骗我妈说没我的份,但我妈每次都能通过我止不住上扬的嘴角戳穿我的谎言(奖状本来还是有状元奖的,后来就绝版了,只剩优胜奖了)。每次中午的午睡,都很难熬,那个数学老师怎么时不时来一趟。有次,我故意没有睡,装出特立独行的样子。我的脑袋埋在双臂之间,我在想小学毕业岂不是很快了,貌似还挤出两三滴泪来。
那时,我们还很幼稚,尚不知道回忆总是会抹去坏的,夸大好的,而也正是由于这种玄妙 ,我们才得以承担过去的重负。
小考那天,下着小雨,我靠窗看着雨,画完了那张三角形和四边形的房子与树林的答卷。考完,学校有一场毕业典礼,教室的桌子围成一个长方形,老师拿出来大包的瓜子和糖块,吧唧吧唧吃完之后,叽叽喳喳谈笑完之后,也就结束了。我留下打扫卫生,收拾残局,那天的夕阳照在教室后面的那块黑板上,辉煌灿烂。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就是这样自我介绍的,因为我是从隔壁班逃过来的,所以等到大家都熟悉之后,我才被语文老师突然注意到,要求我做个介绍。其实,我在隔壁班待得挺好,有个脑袋圆圆的同桌和一群不知如何评价的舍友。生物老师刚讲完生物的基本特征,唔,新陈代谢、繁衍……门外就有人喊我了,让我收拾东西去隔壁班,带我见了新班级的班主任。正走神,新班级的地理老师敲了一下我的头,让我背书注意点。
班主任说,第一次月考给我排到最后一个号了,我没什么问题。成绩出来之后,像后来三年一样贴在窗户和门夹着的墙上。第三名,出乎意料,好像大家都很惊讶,我这个转班生到底还是有些门道的。
刚来的时候,我没什么朋友,因为我不该来这个学校。太™阴差阳错了,我本来应该去我小学朋友们都在的一所中学。但拗不过我妈,来了这里,幸好我最好的朋友也在这里,可不在一个班,基本也见不到。最初的事情,没有谁记得了。曾经和同桌一起上课吃零食;一起笑地理老师总是转头时要耸一下鼻子;唱林俊杰的《醉赤壁》和劳什子《一不小心》,上课在课本上写诗被后桌女生夸赞。
那年暑假,老爷爷去世了,在睡梦中。后来,那个破败倾颓的房子才真的让我意识到老爷爷真的不在了。不会再有人从那个箱子中拿出小面包和奶给我吃,那都是亲戚们给他送的,而他都给我留着,因为老爷爷最疼的就是我。时至今日,我仿佛还能闻见那房子中的气味,看见他坐在枣树下微笑着招呼我过去。但那间老房子,那棵歪枣树,早已腐朽为尘埃了。那时,我总是埋怨自己以前没有多去几次,让老人家开心开心;没有问问那些旧时代的事情……在这以前,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谁也不会离开,宛若定格。可猝不及防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后来着手写过一本语录,扉页上书“当纸张已泛黄,时间已沉入斑白的发丝;打开它,记忆将带你走进幼稚的心”。这句话应该是我自己写的,或许想了好久。现在看来,纸张确实有些泛黄了,有些事情我也确实靠这本语录才记得起来。可惜这本书并没有写完,后半本让我当草稿本用了,各种公式、习题、作文。摘录一些话吧,放在下面。
喜马拉雅山的“喜”字都不会写,以后写情书怎么办。 ——地理老师
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学习,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苦差事。——英语老师
活到老,学到老,我还年轻。自然有许多不懂。 ——刘
也许一开始坚定的信念,并没有那么坚定 ——李
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中用,要改命,你做梦,只有拼搏才可行。 ——张
分离的时候 楼梯转角 你 不曾回头 ——郭
你的眼睛会说话。 ——孙
早恋未遂。 ——王
冬逝春又过 夏末秋风 雨打梨花落
碧水春色波 她轻哼着歌 含情脉脉
香雪入梦 萧簧缠绵的初和 似百转千折
前世缘 今生者 ——马
“记得当时年纪小,我们没有哆啦A梦,没办法跟着时光机回到过去。可不曾遗忘的,是跌落土里的纸飞机和藏在床下的橡皮筋。旧时的回忆大多是片段,只有等我们远离,隔着几十光年的距离回望时,才会发现,那些记忆犹如玫瑰色的梦,潮水一般慢慢涌来”
这个时候,晚霞是极其漂亮。庆幸没有全力学习,学习是全不如这风景迷人的,虽然说来“大逆不道”,但总归少些遗憾。这风景倒还有很多,比如树皮上的告白,楼上扔下的纸飞机,垫板下的那片叶子,早起播放的音乐,课上的接话茬以及食堂的酥肉和海带……吃过晚饭后,可以在操场上看见吃零食溜圈的三五好友,看见牵手或不牵的情侣,看见坐在草坪上聊天的同学,看见动作,看见话语,看见情感……这只不过是我能拎出来写的一滴。或许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班上谈恋爱的不在少数。现在仍是情侣的有么,我没有看到。那又怎么,逃不过相忘江湖之间,却仍忘不了惊鸿一眼呐。
班主任三年里讲过两次早恋的问题,还特意做了PPT,嗯,还拖堂了。管用么?管用就怪了。突然想起《女儿情》来,“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班主任的话算劳什子东西!细细数来,班里有十对的,看起来什么都比学习重要些。墙上挂着的沈从文画像也许正写着“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便抬头看见了我们,偷偷笑起来。
中午时分,放学的班级里那个男孩借一把吉他给他喜欢的女孩庆生。她并不知道男生给她弹的是什么曲子,她只记得他练曲的疼痛和当时的浪漫。但在后来的青春里,结局并没有那么美好。但那一刻,谁会想到未来呢?诸如此事,美好繁多。这并不是我的故事,也未记录在我的语录本中。写于此,记于此。
我的语录本里也不是全无情事,它记录过一件“告白”,我费劲气力把那女生周围所有人都拉走了,为了给我兄弟创造机会。他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坐在那女生对面,那女生抬头看他,他很认真的说了一句“我们能不能交往?”只此一句,再无多言。后来我时常拿这事调笑他,我说,谁那么老土,表白说一句这玩意。女生并没有同意,可他仍旧喜欢了很长时间。不知道他后不后悔呢?
我不知道。那天下午,我用一个旧手机听着歌看科幻网文。那姑娘让我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来回答她的问题。正在聊的时候突然没有网了,我跳起来恨网断的不是时候,狂奔到路口蹭邻居的网,怕错过什么消息。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栽这姑娘手里了。后来的日子,虽说临近中考,但不急不忙、潇洒自然,班主任知道生气极了,那应该是我第一次顶撞班主任。“你要对自己负责,没有谁是谁的余生”,不知道这是不是结局的预示。
那天考试,她坐在我旁边,唔,第四名吗,忘却了。发卷之前,她在拿着孔庙祈福的卡片拜土地爷,希望有个好成绩。那时,还不太熟,只是觉得有趣。下午的阳光刚刚好,不多也不少,明媚动人。这是我的第一印象,是之后一切的开始。
这段故事或许还可以继续写下去,但细碎的东西太多,夹杂在数年的时光里,难以下笔。
不知道我遗憾么?
学习一事,自然可有所谈。但重心不在于此,所以铭记之事甚少。
“(我),你来背一下这个句子。” 我一下子站起来,但是我的英语水平太差了。我磕磕绊绊,吞吞吐吐,才把这个英语句子说出来。英语老师对我笑了一下,说“very good”。班里其他同学很惊讶,我也没反应过来,自知配不上这句评价。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场景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在英语上,那是对我仅有的一次鼓励吧,所以分外感动。但是,我仍然是英语听写经常不及格的“同志”,经常去办公室领受教训。“又没及格啊,小同志,伸手吧”。想来亲切。
临近考试的时候,总会在宿舍大吃大喝一顿。一个宿舍的人聚在一块,把铺盖掀起来,露出光秃秃的床板。叮当咣当的啤酒或是一小瓶白酒,花生米抑或是鸡叉骨……一群人在一块吃总是分外香哇。最后一次这样做,不免很多人都醉了,有个同学在喊“三年!三年就这样结束了”。
是的,放飞气球,听完校长说“学校的大门永远向你们敞开”,就结束了。教室里到处是蛋糕,脸上、头发上、衣服上到处都是被抹的蛋糕。班主任很生气,因为打扫起来十分费力,况蛋糕是我们偷偷运进来的。或许到最后,我们仍然不让人省心,仍然是群长不大的孩子。
“不是,大爷,你让我进去。”
“谁都不能进,你都毕业了。”
行吧,进不去大门,我去另一扇吧。
军训的空闲时候,代师让我们看书解闷。三两人去书店选书读,我挑来挑去,选了一本《鲁迅杂文精选》。
“睡着了?来,你看的什么书。”
“《鲁迅杂文精选》,你现在读这个确实容易犯困。”
鲁迅先生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认识我的。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长陪案边。
“咱班的同学自我介绍一下吧。”随后代师转身出门了。
“我是翟,那个…我能闻见雨味。那个……嗯…没了。”
“我是张,我喜欢军事和政治。”
“我是安”
“我是孙,我喜欢天文物理。如果有兴趣的同学……”
“我是闫,取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此后是班训,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每天早上、中午都要站起来念一遍,当时并不知道这是宋儒张载的句子,还以为是代师的杰作。从开学始,每个同学都要写《青春》(高中日记)。“为赋新词强说愁”,在上面体现的淋漓尽致。后来,为了提高诗词水平,每次语文课都要请一位同学分享一首诗词并讲解。我已经准备好了,但最终也没有轮到我,摘录如下:
枕上作 陆游
萧萧白发卧扁舟,死尽中朝旧辈流。
万里关河孤枕梦,五更风雨四山秋。
郑虔自笑穷耽酒,李广何妨老不侯。
犹有少年风味在,吴笺著句写清愁。
“会围绕着我陪我说说”;“我害怕你的消息,不经意被谁提起”;“能够握紧的就别放了,能够拥抱的就别拉扯”……
“别唱了,别唱了。我看看那个歌词本。” “安,你只会唱《岁月神偷》吗?” “我们组叫什么名字?‘某个组’?”
小年夜,对面一中的彩灯仿佛是故意挂给我们看的。那个时候,班里的黑板上写着 “今晚,收《青春》”。
那年,我在收集生活中的梗并记录下来,但宿管大爷拿走了我的听歌存储两用的U盘,很多记忆也随之消失了。说一些合订本吧。
“你不适合学物理!” 不用想,肯定有人物理作业没写。
“回眸一笑百媚生” 是数学老师面向黑板讲题后对王同学的温柔一笑,哈哈哈哈哈哈。
“夜上海” 的靡靡之音响彻整间教室,“听这个能打仗啊”!要我说,“你们都不会唱歌”,音乐老师脑门发声有几个学会的。
“落生”和“特朗普的一家的遗传”也是经常提起的。
《廉蔺传》的课本剧,我是秦王,是头戴冕旒说着那和氏璧“没有你(妃子)美”的秦王。
《射雕英雄传》
反手画圆
……
或许是春天,学校里花开草茂,有词赋为证,赋曰:
轻风吹柳绿如丝,佳景最堪题。时催鸟语,暖烘花发,遍地芳菲。冬青霜落来双燕,正是赏春时。红尘紫陌,绮罗书声,斗草传卮。
代师不知道哪来的主意,让我们去折花做花瓶。有道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嘛。我趁大课间下楼折了一束花枝,随后上楼来,在转角看见金师走过来。心想:这要是被逮住,岂不完蛋。然后我又折回去,把花枝放在转角处的立牌后面。然后跟金师擦肩打声招呼,向教室的方向走,他冲着我乐呵的。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没有直接去隔壁班上课,而是多走几步看了一眼我放在立牌后的花枝,才笑呵呵的去上课了。那花枝就在那静静待了一节课,我才把它拿回来放到瓶里,几日,便枯萎了。写到这,我突然发现那诗的前一句,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终是,折花时节年年有,少年何来岁岁春。
后迎来分科,分科自然分班。物化生,必须物化生,不学物理有什么意思?此后两年,学习便紧张很多。
乐趣亦有,是《雷雨》的精彩上演;是最后一场电影《寻梦环游记》;是“关老爷圣明”;是语文课上的野菜美食和《国家宝藏》(我是001号讲解员…);是偶尔一次尽兴的体育课……
“近日,湖北武汉发现不明原因肺炎……”
网课便一直延续下去,直到几个月后,学校才开学。在学校里并没有多少疫情肆虐的感觉,一样的上课下课,学习回寝。后来,我便不再住校了。每天晚上回家,都会穿过一条有些黑的小巷子。周末放假的时候,总会买一瓶百事可乐。
有段日子,我跌入了意义的怪圈。我开始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人类发展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如此渺小的人对宇宙会有什么影响呢?我以后想要做什么呢?做什么不都一样吗?我感觉宇宙正在以它无与伦比的宏大与诗意冰冷地冲击着我的现实生活,它攫住了我的心。这也许要追溯到我初中时随手一拍的流星,那个流星埋下了这个种子。我向好多人询问,一无所获,甚至找到了代师。后来,我的思索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结束了。人类的发展没有最终目标。王朔在《一半是火焰 一半是海水》中写道“如果我知道下一步,每一步会碰到什么,产生什么后果,我立刻就没兴趣活了”。或许,人类也是这样。我与自己的这个想法达成了和解。后来读到钱理群的《心灵的探寻》,写道“鲁迅说,不要无谓地追究‘人生,宇宙的最后究竟怎样’,那是既‘没有人能够答复’,也没有意义的。”
“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意义本身,或许就没有意义。
学校外面有一排树,我至今也不认识。可我看着它们的叶子从无到有,从稀疏到葳蕤,度过了我的高三。日复一日,日复一日,日复一日……直到高考前夕,我看着泪眼摩挲,说,“故事还没有结束”。
高考是个神奇的东西,尤其在最后的“考试结束时间到,请考生立即停止……”那代表的是一种结束,阶段性的结束。走出便看到阳光刺眼,回到又是一片狼藉,是喜悦,兴奋,喷薄而出的快乐;是迷茫,失落,难以忘怀的结束……接着便是东奔西走,分道扬镳,像熟落的蒲公英。故事其实到此就已经结束了,在我踏出校门的那一刻就迎来了尾声。那天下午,我像六年前一样留下来打扫卫生,这样的日子里夕阳总是很好,一样的辉煌灿烂。
高考之前,我就写下了将来等待高考成绩时的一段话,夹在语文积累的本子里。
平行宇宙。也会有一个地球。同样有一个8分钟的太阳和2秒钟的月亮。
公元2021年月七时六,光线跳跃着与书桌上的尘埃同舞,墨水翻涌着平静,书籍寂寞地疯狂。无人回应。
电子不知所措地从双缝中穿过,盒子里的猫死了又活,死而复生后万物死寂。宇宙、银河、星空……开始平行.垂直.混杂.融合.交错……
所有的所有,热爱的热爱,我坐在这里,迎接过去与未来。
高考后,疫情再一次蒙在了我的生活上。面对绿皮火车,我拎着行李箱,背着双肩包,任由它带我去千里之外的地方。
自动化并不是我喜欢的专业,又是™的阴差阳错,沈阳更是我始料未及的。开学,封校,离校;开学,封校,离校;封校,静默…..在不知不觉间我就变成了内卷中心的菜狗(卷心菜)。读几本小说、历史反倒成了我的正业。
早八,噩梦!小诗以证:
《随感录·早八》
昨夜风疾雨骤,浑然不知发生。
闹铃吵我清醒梦,漫卷窗帘,仿佛三更。
急套衣服缓徐行,早八,早八,模电反馈放大。银杏落叶一洒,却忧猫猫挨冻。
可悲可叹可怜人,不得眼前美景。
栗味六块小饼,难填饕餮胃性。
难绷,难绷,课上得来终觉浅,绝知自学要躬行。
正负不分,反馈不懂!
原是大梦一场空,
昨夜觉未醒!
每次都是临近考试破防周突击学习,有诗为证:
《期末考•其一》
共工怒触不周山,
女娲炼石补苍天。
唯剩此身空余恨,
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
谁知满纸荒唐言。
《期末考•其二》
发鸠之山多柘木,
文首乌鸟鸣自詨。
谁道是,
炎帝之女游东海,
溺而不返化精卫。
有奇志,
东海尽填西山木,
誓惩龙子堙波涛!
可恨日光倾城下,
万里碧波始到今。
《期末考•其三》
欲使长路通豫汉,智叟善劝岁月残。
子子孙孙无穷匮,愚公难听固心宽。
操蛇之神何所惧,闻诚天帝又何盼?
听得放翁自嘲曲,堪笑愚公几个肝。
寒假里,小外甥出生了,五斤六两。我变成了舅舅,我期待着他能喊我舅舅的那一天。小家伙很可爱,肉嘟嘟的。
而在暑假延迟返校的日子里,姥爷去世了。因为原来就有的心脏和脑部的问题,加上耽搁了一夜,到第二天早上,姥爷已经不会说话了。从县城转院到市里,又从市里回来。在姥爷出事之前,我最后一次见他,因为有事,停停脚便走了。再见便是姥爷从市里回来那天。我握着他的手,那手已经水肿了,在出汗。姥爷的喉咙一直在积痰,需要不时用前面是细橡胶管的针管吸出来。我坐在床边,我在喊“姥爷”,我能看到他知道我在这,但是他说不出来。床边的氧气瓶不停冒泡…那天,所有人都来看姥爷。也是因为疫情,所以孩子们都没有开学,得以见最后一面。
我记起,以前总是要和姥爷去赶集,去买烟叶。他不愿意让我掏钱,但是拦不住我手快。买完烟叶,我一再问他,要不要买这个吃,要不要买那个吃。姥爷总是说,“不买,不买,贵的没法碰”。哪里是贵的没法碰,是姥爷不想让我再花钱。当孩子们要吃的时候,他从不吝啬。
每次我去姥爷家,他总是一再问我,去沈阳的火车过不过哪里哪里。年轻时,他在辽阳当兵,3344部队炮兵团73分队。姥爷说,当时有个战友叫李井泉,在当时哈尔滨香坊街10号住,在当地一个轴承厂做过活。战友大他两三岁,他说。退伍时,两人拍了一张合照,印出两张,在照片背面写上地址然后交换。可惜,照片后来丢了,战友也再也没见过,不知是否在世。
夜里,姥爷走了。我并没在当场,是在第二天早上知道的这个消息。那间小院,铺上了草席,一片缟素。我爸揭开姥爷脸上的白布,让我看最后一眼。我崩溃当场,泣不成声。亲戚们劝我,不要那么哭,哭成这样让我姥娘怎么办,姥娘已经很难过了。
白事的流程在走,在课的间隙我不断过来。当我离姥爷的小院愈近,我便愈难过。仿佛我若不来,姥爷就仍然还在,在那个小院里吸烟做活。但不可避免的,我看见孝服,看见纸钱,看见悲伤。那个骑着小三轮割草喂羊的姥爷,那个跟我去赶集的姥爷,那个有些糊涂、眼神不好使的姥爷,的确不在了。
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姥爷在里头。
开学了,仍是静默,仍是封校。
疫情已经三年了。历史总要回到这块土地上的大多数人的生活逻辑上来,尽管处于历史辉煌位置的大人物们永远也不会承认这一点,而普通平民百姓也永远是沉默的。或者说,普通平民百姓已然不知道自己被迫成为了沉默的大多数。我不知道,也不敢下断言,噤若寒蝉。在那无数前仆后继的战斗中,不过一面总在被摧残,被抹杀,消灭于黑暗中,不能为你我所知道罢了。“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我看到有些人因此而站起来。
时时感受,但不知正误,不知方向,难归迷途。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由本身的矛盾或社会的缺陷所生的苦痛,虽不正视,却要身受的”。于是便要有人肩住黑暗的闸门,在铁屋中呼喊。便是如《西西弗神话》日复一日推动永远会掉落下的巨石,也不回避,不躲闪,不掩饰,不美化。也许所有的行为都是无意义的,但唯有行为本身才能以证我的存在,“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
希望越来越好罢。
小年这天,雪落了厚厚一层。烟花在夜里炸开,那绚烂是过去几年未曾见过的。旧时的记忆层层叠叠,潮水一般涌上来。随着我不断长大,我开始武断的认为那些比我小的孩子们没有那么多想法,因为我走来的路已经荒芜了,再无法切身处地的理解他们。回忆已经替我做出了筛选。我回望曾经的我,我们隔着悠长的时间,那时间是一层厚壁障。
冰镶在雪边,冷风依旧。光秃秃的枝丫在这冬日冷风中翻出绿意,在春雨和煦里绽出鲜花,于骄阳曝晒下结出硕果,在秋风萧瑟中重归嶙峋,于是那树又添一圈年轮。转过身来,钟声又要在电视里敲响,我所见的不过是手机上时间的走动,零点的那一刻,与过往无数个日日夜夜没有什么不同,但光阴在我身上首尾相碰,于是我又添一岁。鞭炮声此起彼伏,烟花束束渲染夜空。
这一年我二十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愿:新年快乐,生日快乐,百事可乐,万事祥和。